乖女孩得不到大辦公室 女性崛起與教育改革

性別與教育
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從誰先開始？女士優先吧？」天母的美國學校高中部校長賴德，轉頭對初中部的校長馮凱茜問道。

        「女士優先！你沒搞錯吧？」馮凱茜故意誇大音調，強調了「女士優先」。一頭燦爛金髮，穿著打扮是雍容的美國婦女典型，但是詞鋒尖銳，諷刺大鬍子賴德不經意的男性沙文態度。

        結果是剛就任的、溫文儒雅的澳洲紳士，倪爾瑞，也是幼稚園和小學部的校長，先被推出來接受我專訪。

        我因為工作需要，拜訪了在台灣知名度極高的天母美國學校，一開始就被他們三位校長對性別態度的敏感，震懾的有些不自然，想不到美國本土的「政治正確」的風氣，也吹到台北的美國學校來。我知道，這裡是一個有「進步意識」的校園，我暗自警惕：說話要小心點，不要挑起任何有關族群、階級、性別的議題。

        性別議題在美國、歐洲已經是如日中天的議題，現在社會科學、比較文學、乃至科學史領域，都有勢力範圍極大的所謂「女性主義」者。女性主義主張，社會上各領域所有人們視為理所當然的規範，其實都是男性文化、男性價值觀所建構出來的，所以只適用於全世界人類的一半人口。

這些話，在西方一九六０年代剛出來時，被當作激進份子的偏頗論述，學界的主流沒人理會。雖然當時黑人民權運動，大學生反越戰越動，也如火如荼，但是女性解放的議題，還是未贏得多數女性的認同。根據美國伊利諾大學政治系教授巴布的分析，那是因為六０年代，婦運人士呼籲女性走出家庭，卻沒有同時呼籲同樣多的男人走回家庭幫助妻子，於是，多數女人難敵「母職」的壓力，只好對女性主義者擺出「非我族類」的姿態。

其實，也許她們知道，也可能她們忙於照顧老公、小孩，沒空去了解，也不想了解：什麼是婦女解放運動？她們最簡單的想法是：何必把自己弄得認知不協調，日子更難過呢？

很多聰明的女人早就知道：女性主義的思潮，對幫助掃除性別歧視，協助她們自我實現，和提高日常的生活品質，是大有幫助的。但是這個目前很有影響力的社會運動，在三十多年前，許多中產階級的美國婦女是充耳不聞的，遑論其他第三世界、或美國國內的有色人種的婦女。

其實不只是家庭婦女，就是在象牙塔內的女性高級知識份子，也常為了要遷就世界上無所不在的男性的典範，要壓抑自己。這種自發性的壓抑，直到二十多年前，才成為美國菁英大學討論的重點。

        哈佛大學教育學院兩位教授的「男女對話」，多年來就一直被認為討論性別與教育最好的典範。原來同屬哈佛教育學院教授的郭柏格(Lawrence Kohlberg)和吉莉根(Carol Gilligan)當年為了小孩的道德理性的發展過程，曾有一場精彩的筆仗。二十三年前，郭柏格說，全世界的人大概都一個模式，當他們有意識到道德這回事時，就會有幾個郭氏所界定的發展階段。六年後，他的同事吉莉根不同意他的男性觀點，出版了《不同的聲音》(In a Different Voice)，反駁郭柏格沒有把性別的因素考慮進去。她說，女性因為種種先天、後天因素，被制約（或建構）的情況下，通常她們在考慮一件事情是不是符合道德倫理時，先考慮的是當事者的感受，所謂「關懷取向」（care orientation），不同於郭柏格所推廣的男性觀點下的「正義取向」（justice orientation）。

        吉莉根這本書影響深遠，書雖已經出版了十七年，但引發學界對性別與教育的論述不斷，結果五年前，時代雜誌選拔對美國最有影響力的二十五個人，她還和高爾副總統、勞勃瑞福等人，一同上榜。

        其實性別與教育的議題，何止是道德理性的發展這個層面而已？簡直就是無孔不入，到處都是性別的影響。三十年前，言情大師瓊瑤小說筆下《窗外》師生戀，如今變成南部某女子高中的地理男老師的性騷擾事件，和高雄市某國小校長的猥褻女童案。社會進步了，性別與教育的議題的困擾，數十年如一日，是我們對性別的認知太落後了，所以衍生的：對性別教育的詮釋，以及如何將性別教育落實在學校教育的課程中，都沒有一套聰明的做法。

        這是台灣女性的悲哀，也是台灣男性的潛在恐懼。可能很多大學男教授都已經學乖了：以後女學生來研究室，門一定要打開。

另一方面，女性的處境，的確是相對弱勢。三、四十年前的台灣，多少資質聰穎的女孩，為了家裡的哥哥、弟弟的教育，被父母逼迫放棄自己的學業、前途。這些「女孩油麻菜籽命」的故事，現在聽來像天方夜譚。

當台大女生已經看過Ａ片，中央大學何春蕤教授鼓勵女生高喊「要性高潮，不要性騷擾」的後現代台灣，很多屬於性別歧視的悲情，還是淹沒在表面上進步女性的「性解放」新聞的迷霧中。男人、女人，生理上應該只有兩種人，但是，這表面簡單的性別現象，卻是屬於人類永恆的辯證議題，不僅製造了弔詭的性別建構的論述，更逼出了台灣人真正難以釐清、又不好執行的「性別與教育」的議題。也許現在，才正是大家要集思廣益，深入發掘問題的時候。